“嚓嚓嚓……”</p>
砰。</p>
酒杯重重置于茶台上，很是刺耳。</p>
静谧的阁楼间，随之漾开了几缕燥热的风。</p>
饶妄则坐于台前，面容和身体尽皆笼罩在朦胧的、青色的风之间，隐有几分浮躁之感。</p>
他依旧没有说话，只将目光瞥向了左侧那戴着金色面具的金袍人，这是黄泉。</p>
是的，五大圣帝世家家主之一妄则圣帝，同黑暗势力阎王的首座黄泉，此刻坐在同一张茶台前――这是彼此毕生都不曾设想过的画面。</p>
“嚓嚓嚓……”</p>
较之于妄则圣帝所表现的不平静，黄泉同样坐着，却是略显拘谨。</p>
他坐姿笔挺，甚至该说僵硬，双手直直地垂在腿侧，没有关节放松应有的弧度，活像一尊木雕。</p>
和妄则圣帝桌前洒满了的浊黄酒液有所不同，属于黄泉的杯子从头到尾定在那里，他碰都没碰过一次。</p>
“嚓嚓嚓……”</p>
这声音在耳畔一直响着，简直比锯子锯人还要让人感到不适、烦躁，与痛苦！</p>
“不说点什么？”</p>
妄则圣帝拍案而起，灼灼盯着黄泉。</p>
见之仍旧无有回应，他深深呵出了一口赤红色的浊风，瞥向了右侧：</p>
“本帝，何时得以离开此楼？”</p>
……</p>
嚓嚓嚓……</p>
玉面书生模样的空余恨，正专心致志用刻刀雕着手上巴掌大小的木头。</p>
其上，一个面容硬朗，轮廓分明，眉宇间带着几分浮躁意味的中年男人形象，活灵活现。</p>
“快了，朋友。”</p>
空余恨头都不抬地回话。</p>
他手上刻刀动作很快，但一次只削起一点点的木粉，很是磨叽，“……不要急嘛。”</p>
古今忘忧楼的一层阁楼已满布朦胧感。</p>
透光的窗户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光，洒在此地照得尘糜浮动，美轮美奂。</p>
“嚓嚓嚓……”</p>
烦躁的声音继续。</p>
饶妄则嘭的从桌前站了起来，再也忍受不了这煎熬了七八天的磨人刻刀声，怒道：</p>
“本帝，有事！”</p>
“下次，再来你这阁楼，助你完成这木雕，可好？”</p>
空余恨手上的刻刀终于停了下来，抬起一对亮莹莹的眼睛，投向了那盛气凌人的圣帝。</p>
这一瞬，饶妄则身周跳跃的风，都多了几分期许。</p>
“太高了，朋友。”空余恨对他招了招手，“坐下来吧。”</p>
言罢，也不管妄则圣帝坐不坐回来，他放下了左手的木雕，拿起了他面前茶台上的另一个未完成品。</p>
偏头看向那金色面具人。</p>
刻刀再动。</p>
“嚓嚓嚓……”</p>
……</p>
嘭！</p>
黑色的罡风突从天降，一下子就将茶台轰得破碎。</p>
溅射而开的黑色的风，掀得黄泉一身金袍猎猎而舞，拂过空余恨时，却像是触不及另一个时空，连他的发丝都没吹动。</p>
“本帝，有要紧之事！”</p>
“神之遗迹第一重天，本帝的力量还存留着，一日不回去，那里一日灭一太虚。”</p>
“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，不止圣奴、圣神殿堂，乃至是你，还有你……”</p>
他指向坐姿笔挺的黄泉，没来由心头的躁郁感更甚，喝道：“乃至是你阎王的人，都会一一死去！”</p>
黄泉无动于衷，面具下的双眼很是木然，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，连手指都不曾跳动一下。</p>
空余恨瞥了窗外一眼。</p>
显然，妄则圣帝的担心是多余的，因为窗外死没剩下几个人了。</p>
迟来的怜悯，太过轻贱。</p>
空余恨长长叹了一口气，捏着刻刀看向这位圣帝：</p>
“朋友，你很焦虑啊。”</p>
……</p>
焦虑？</p>
哈哈哈，你跟我谈焦虑？</p>
本帝怎么可能不焦虑，谁有这闲功夫、闲心情，在这破地方陪你玩木雕啊！</p>
我有正事要做的！</p>
此番进神之遗迹，乃是大好良机，是为数不多能扭转毋饶帝境每况愈下局势的最佳机会。</p>
截取了祖神命格的缔婴圣株、斩神官染茗残念，乃至是祟阴邪神本尊……</p>
这一个个的，都是在圣神大陆不可遇更不可求的机缘，是其他四家死都会拦住自己去接触、去合作的对象。</p>
而现在，就因为一时好奇，入了这“古今忘忧楼”……</p>
“啊啊啊啊啊！”</p>
妄则圣帝简直烦躁得想大吼，后悔得要崩溃，焦虑得想自杀。</p>
试想一下，在这片古遗迹的破败战场之中，谁都在为生命而苦苦挣扎。</p>
忽地，你一转头，看到了身后方本空无一物的的荒地上，多了一座精致、典雅、出淤泥而不染的三层阁楼。</p>
阁楼的牌匾还挂着几个大字，乃是圣帝世家古史上载记过的，每一个时代的大机缘者才可看见的“古今忘忧楼”。</p>
你！</p>
一介圣帝！</p>
家族正逢危机！</p>
最值此等一筹莫展之际，偶遇这般机缘，又怎可能不尝试着去推一推那门，忘一忘那忧呢？</p>
哪曾想……</p>
忧从中来，不可断绝。</p>
进入此楼后，非但焦虑没有遗忘，还有个人拉着你坐下，让你暂时忘记外界的事情静下心来，然后对着你雕了长达七天还没雕完的木雕。</p>
我酒杯里都是你木雕雕出来的浮灰了，你告诉我，我很焦虑？</p>
本帝！</p>
难道不应该焦虑吗！</p>
“空！余！恨――”</p>
妄则圣帝一字一顿，满是杀机的断喝着。</p>
足足沉了有十息时间，他言辞才柔和了下来，“放我出去吧。”</p>
嚓嚓嚓……</p>
空余恨正对着黄泉开雕，“下巴抬高一点点。”</p>
黄泉原来不是个木雕，也非是个聋子，闻声后下巴抬高了些许。</p>
“低一些。”</p>
又低了些许。</p>
“过了。”</p>
再抬回来些许。</p>
“很好，保持住，很快你的雕像就能跟他们的放在一起了。”空余恨随手指了一下左侧摆桌上的十尊座木雕，刻刀再动。</p>
嚓嚓嚓……</p>
妄则圣帝瞥了眼那只完成了十分之三的黄泉木雕，再看回自己的那十分之七，周身之风突然涌出了一缕魔气。</p>
“嘭！”</p>
他一指那陈列木雕的摆桌，后者直接爆炸，破碎的木屑满天飞。</p>
他转头看向茶台右边的楼梯口，掌心一印，轰然间那楼梯被砸穿。</p>
他抬眸又望向阁楼顶，双掌掐诀，似要将之轰个对穿，从这古今忘忧楼中强行出去，介入神之遗迹的大局，掀动风暴。</p>
便这时……</p>
“滴答！”</p>
阁楼后方的木墙上，但见那木钟摆锤往回一荡。</p>
茶台恢复。</p>
摆桌恢复。</p>
十尊座木雕等也跟着恢复。</p>
方才的破坏，好似根本没有出现过。</p>
古今忘忧楼真不愧是古今忘忧楼，妄则圣帝的焦虑，直接被时间抚回去了呢。</p>
“空余恨！”</p>
“放本帝出去！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