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玄机也不嫌脏，在庙内找了堆茅草，就那么坐下。</p>
老人同样跟着一屁股倒地。</p>
“我先帮你算一卦吧。”</p>
鱼玄机轻声道。</p>
说罢便一把抓过老人的手，准备观观手相。</p>
老人也没反抗，就那么听之任之。</p>
只不过原本一脸平静的鱼玄机，看着老人的手掌，眉头却是皱起。</p>
那一只满是泥污的手掌，粗糙不堪，只是刮开泥印，老人的手掌，却无半点纹理....</p>
“无根无萍，还是说超脱世间？...”</p>
鱼玄机轻声自语。</p>
老人好似根本听不懂，依旧对着他傻笑。</p>
他沉默片刻，珍而珍重地两两枚值符取出。</p>
既然无法观人之相，引人山之内气，那便只有直接以天地四季六气为旺衰为基，再算人三元九运，真正以天机算人机。</p>
手中龟甲值符慢慢地开始颤抖。</p>
一开始在轻摇，慢慢地在重晃。</p>
最后...兀然停止。</p>
不，不应该说是停止，而是依旧在摇晃，但幅度却很小，小到肉眼无法观察。</p>
这一次，鱼玄机真正默然。</p>
因为这代表着即使借助天地四季六气，也无法引出面前老人的山之内气。</p>
或者说，对方的三元九运太过庞大，真正要算，时间将太久。</p>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将值符放在一旁。</p>
老人依旧在傻笑，拿着不知哪找的炭，对着鱼玄机，在地上涂涂画画。</p>
好像也是在给其作画。</p>
只不过鱼玄机晃了一眼，却是无言以对。</p>
画的实在太过难看。</p>
脑袋不像脑袋，眼睛不像眼睛，鼻子也不像鼻子。</p>
怕是学塾里幼童也画得比这好。</p>
只不过老人怡然自得，乐在其中。</p>
鱼玄机无言以对，整理了下茅草，使之坐的舒服点，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老人，偶尔也看向外界。</p>
一夜无话。</p>
画完画的老人，第二日，好像便忘了鱼玄机，早晨醒来，便自顾自离开破庙，好像还是朝城里赶去。</p>
不过到了夜里，却也踩着夜色回到破庙，继续照着鱼玄机画画，画累了便呼呼大睡。</p>
时间慢慢过去，不知不觉，半月便结束。</p>
鱼玄机一直盯着那不断颤抖的值符，偶尔也会跟着老人去城里，购买些吃食。</p>
只是两人不再说话，唯一的关联，便是傍晚时分，老人依旧对着鱼玄机作画。</p>
半月之后，一夜。</p>
风声呼呼正烈，鹅毛大雪纷飞。</p>
散入风中的碎雪，借着狂风中的势头，甚至于将破旧的大门吹开，落了不少在庙中。</p>
原本睡着了的老人，不知怎的醒来，像是换了个人，脸上再没有疯癫的神色，拿起炭笔便在作画：</p>
鱼玄机静静地看着。</p>
只见其寥寥几笔，竟然勾勒出粗犷的河山城池。</p>
一边画，老人一边流泪。</p>
干枯苍老的脸庞，泪水沿着皱纹留下。</p>
随着烈烈呼啸的风声。</p>
两人之间，仅凭一只炭笔，在鱼玄机眼里，老人竟真的画出了繁华的精舍，热闹的街道，美丽女子。</p>
有纨绔男子，着鲜衣，骑骏马，在华灯中赏烟火，在梨园中听鼓吹，闲时观书，笑容不断。</p>
而在后，一切犹如水墨画般，慢慢退散，最终只剩炭笔勾勒的粗犷河山。</p>
咔。</p>
本就所剩不多的炭笔忽地一声断裂。</p>
墨山与灰河之间，一点破开。</p>
山河崩碎。</p>
老人一把扔下炭笔，猛然坐起身，朝四周环顾，看了眼鱼玄机，最后一把打开破烂的大门。</p>
行走之间，气血也不茁壮，动作也不豪勇，偏偏却给人，一人之间，天地独行，犹如下山之猛虎，过江之苍龙的凶悍霸道感。</p>
呼啦。</p>
庙门大开，风声大作。</p>
碎雪揉进风里，朝庙内狂涌。</p>
老人仰头望天，一言不发，任由雪花落在脸上。</p>
鱼玄机轻声道：“画好了。”</p>
原本默然的老人没有转身，只是摇摇头，用着沙哑的声音，</p>
“画不好了，这，哪里画得好？”</p>
鱼玄机看着线条硬朗，确实手法独道的炭笔画，又道，“用这个笔画，已经算画好了。”</p>
老人沉默，将门关上，盘膝坐在鱼玄机对面，背挺得笔直，两手则撑在地上，视线一刻也不离地上的炭画，忽然自嘲道：</p>
“笔不是那只笔，天也不再是那片天，回首二十年，真如隔世。”</p>
鱼玄机默然地听着，只看见面前的值符疯狂地在颤抖。</p>
速度越发之快。</p>
他面色平静，将地上的值符捡起，低头看了一眼，卦相渐稳：</p>
“天道无常，道法无为，无为不在于刻意为，或者不作为，只要为有所为便是，宋先生想太多了。”</p>
老人并不言语，一言不发。</p>
鱼玄机叹息一声，“苍天未死，黄天已死。”</p>
说着便将值符收入袖中，起身准备离去。</p>
推开门，风雪更大，但路在前方。</p>
他一头钻进风雪中。</p>
而就在这时，只听见一个痴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：</p>
“为在哪？”</p>
鱼玄机沉默半息，“在心中。”</p>
说罢便钻进风雪中，顺势将门关上。</p>
老人没再说话，扯过鱼玄机屁股底下的那些茅草，垫在前方，倒头就睡。</p>
茅草下那墨笔灰河慢慢模糊。</p>
庙外的风雪也愈加之烈。</p>
只不过却是再也没有一抹碎雪进入庙中。</p></div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