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鼎一落,山河稳固。
此军如在,不使国亡!
龙礁纵马,他所率领的十万镇国军纵马。
龙礁冲锋,所有的镇国军将士都在冲锋。
意志在燃烧,旌旗在飘扬。
他们的勇气和血气,源源不断地注入青铜巨鼎中。令它具体出每一个细微的铭文,感应天地之迹,如成实质!
在丰饶的江阴平原上,两支天下强军,聚集兵阵之力的一击终于正面相遇。
贯穿所有的箭,终于撞上了镇压一切的鼎。
那种巨大的冲击,无法用目力来容纳,无法以语言来形容!
那种浩大和磅礴,让所有的旁观者都显出了渺小。
铛!
天地之间,悲歌彻响。
宏大的声音覆盖了一切。
兵煞与兵煞纠缠,决死的意志相撞——
一霎即消散。
青铜巨鼎和天地雄箭,都已经消失了。
仍在奔腾而前的逐风军军潮,涌过这异国他乡的土地,永远地留下了一些战士。他们气血殆尽、力竭而死。
再不能够有什么动作了,只能等待不久之后,被后面跟上来的友军将士沉默收殓——
或许不能说是收殓。
在大战未彻底定格之前,最多只能是被挪到一边,以短暂地清扫出战场环境。
与逐风军军阵相对的、背倚同央城冲锋的大夏镇国军军阵中,乌泱泱地倒下了一大片!但那缺口立即又被后面的骑军填补!
冲锋还在继续。
双方的冲锋都还在继续!
无论是李正言还是龙礁,无论是逐风军还是镇国军,都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。
旌旗还是一样飘扬,战马还是一样踏蹄。
“其疾如风”的李正言,今日展现了他少有表现的勇烈。
将旗摇动之间,逐风军本阵大潮涌动。
在如此狂暴的冲锋之中,竟还顺利地完成分流,分出了十个秩序分明的万人军。如波峰、似涌潮,前后绵延,兵势相接,真世之精锐也!
第一军李正言。
其次李凤尧。
再次李龙川。
如此相接。
父继女,姐继弟。
主将继次将。
公侯之家,继以伯子。
伯子之后,继以平民!
将长剑挂在了鸟翅环,取我的大铁枪来,在那得胜钩上!
抬起铁枪疾纵马。
直往前冲。
往前冲!
这是毫无花巧的、最后的冲锋。
这是无边平原上,注定要以死伤来描述的对决。
瞬息万变的战场上,勇者未必胜,强者未必胜,死者却是真个死得彻底!
李龙川死死地盯着前方,在混杂了妖兽血脉的战马上,俯低了身体。
他前方是姐姐李凤尧所领的万人骑军,即使是在冲锋之中,她的这一支骑军也给人冷峻的感觉。
如似冰川坠海,只有一声声孤寂的响。
他清楚李凤尧的霜心神通,可以让她在这种万军冲锋的时刻,仍然精准映照每一个细节,最终达成如冰刀般的冷漠杀戮。
他自己的烛微神通,也可以帮助他更具体地把握战争细节。
但此刻,他觉得,不那么需要了。
他的父亲、他的主帅,冲锋在最前。
他的家人,他的嫡亲姐姐,冲在次锋。
他握紧了手中专用于骑战的大铁枪,用身体紧紧地压住。
咚咚咚!
碗口大的马蹄踏大地。
咚咚咚!
马蹄的声音,好像踏在了心脏上。
每一声响都如此清晰。
李龙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,越来越快……和大地之战鼓一起擂动,激烈着、澎湃着,好像要跃出胸腔来!
“冲……”
他情不自禁地喊出声音来:“呀!”
在一望无际的江阴平原上,两只强大的骑军,共计二十万人对冲!
天地是无甚光亮的,太阳好像也避退了。
人潮涌动了云潮,兵煞贯通了天地。
一方是大齐九卒,四象第一曰“逐风”!
一方是夏国劲旅,血肉填疆之“镇国”!
血肉的洪流,撞在了一起!
锵锵锵!
金戈交响。
唏律律!
人仰马翻。
大军之潮汹涌卷过,只留下遍地横尸。
单只是一次冲锋,双方竟战死数万人!
个体的哀嚎和悲痛,完全地湮灭在这厮杀中。
有生之灵的恐惧,完全被战争的气氛淹没了。
在铁与血焚遍了江阴平原后,逐风军的旗帜又一次高扬起来!但几乎是同一时间,对面也展开了镇国军旗!
双方都是天下强军。
两位统帅都是世之名将。
旌旗一展,训练有素的士卒立即就向着旗帜集结。
沸腾的血还未冷却,人还吐气如虹。
李正言只将缰绳一拉,将铁枪扔了,拔出长刀。
此刻他顾不得观察自己的女儿,顾不得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在哪里,甚至顾不得去寻敌将龙礁!
他只能看到敌人,到处都是敌人,密集的敌人!
“举旗随我!”
他只对近卫这么吩咐一声,便又带头在最前,一马当先,往敌阵最厚实的位置凿去!
《石门兵略》有云:“夫为将者,百兵之胆,万军之雄,当先陷于死地,后立于绝途,如此万军用命,无不可摧!”
二十万人的大军殊死对撞,此时完全交错在一起,什么样的兵法韬略都不管用。
任是谁人,也无法在这种时候指挥到每一个士卒,也不可能再集结精细的军阵阵图。此时只可拼两支军队的血勇,只看兵员本身的素质,只看平日的操演,是否真正用了心、流了汗,是不是拼了命在练!
而为将者于此等情境,无非带头去拼,无非高扬战旗。使得旗帜不倒,系得士气在身,如此,便是这厮杀乱战中的为将本分!
包括李正言,包括李凤尧,包括李龙川!
所以李正言一点犹豫都没有,直往最艰难的地方凿去。他多拼一点,他麾下的将士,或许就能少死一点,便是这样简单!
大铁枪贯穿了敌兵咽喉,尸体跌落,呼啸间就被踏成肉泥。
马蹄踏碎了颅骨,又因此折断了马腿,马上的将士滚落,再也不可能爬起来……没有人能在这种冲锋中再站起来。
分不清人影,看不清人样,只见得军服不同,便上去一刀!
或者,被一刀斩落!
辽阔的江阴平原上,二十万人的厮杀震天动地,把富饶之地,打成了血肉磨盘。
听着那马蹄狂乱,看着那旌旗纵横,在刀光血光之中,感受战争最残酷的部分。
姜望的心是揪紧的!
他的至交好友,正在其间搏命。他的通家之好,一家都踩在生死线上。
他相信此刻在同央城头,注视这场厮杀的、夏国的那些人,也是同样的心情!
在纵横交错的生死轨迹里,在无数迅速开始而又结束的厮杀中,他注意到逐风与镇国的两支主旗,忽而在战场的中心对撞了!
等到旗帜交错而过,他才忽然意识到,那是双方主帅、两位当世真人的短暂交锋!
可惜即便以乾阳赤瞳之目力,一时间也没能看清彼处的细节。
他看到逐风战旗摇晃了一下,整个人一下子绷紧!
但那杆逐风军的主旗马上又立稳了,且在战场上带起一道漂亮的长弧,极其高效地将士卒收拢,重新聚集了兵煞。
镇国军那边的主旗,亦是摇动四处,迅速收拢了骑军。
双方一边结阵,一边缓缓拉开了距离。
姜望于是知道,这场极其惨烈的厮杀……终算是告一段落。
大齐中军,戎冲楼车之上,面如少年的阮泅道:“龙礁伤而未死。逐风军战死三万余,而镇国军死伤过半。”
以对标大齐九卒而组建的大夏镇国军,真个对上了逐风军,双方毫无花巧地骑军对撞,生死互杀。
双方将士阵亡比例,将近三比五!
这绝不仅仅是曹皆调度有方而导致的势胜,更有齐国在兵甲、在兵员素质、在兵阵阵图、兵阵杀法上的全面优势!
曹皆点了点头,阮泅观察的结果,与他所目见的丝毫不差。
他当然笃定自己的所见,之所以还需要衍道真君这样确认一遍,无非是这场战争,于他而言也绝不可说轻松。
他亦要想之又想,慎之又慎。
别的不说,逐风军三万多人已经死在了这里!李正言全家上阵,拿命在拼!
此战若不能胜,他如何交代?
“镇国军可以回去,但不能回得这么容易。”
心中大略地过了一遍,确认所有的细节都无遗漏,曹皆于是道:“令镇军军师阮泅,出阵!”
钢铁城垛之后的阮泅,微微颔首,表示身在军中,已接帅令。
星图道袍只是一卷,便就踏上了战场!
……
……
……
:《石门兵略》:复国首勋,初代摧城侯所著。